砚九

【叶橙】归途

*云秀视角的叶橙
*微张楚emmmm
*不知所云系列
*房东=叶修




大四那年夏天，我申请了去到巴黎艺术学院的交换生资格，告别父母亲人，一纸机票，送我去了那个承载着我梦想的地方。

我找了个离学校近的清雅小楼租住，房间在三层，二层是房东先生的房间，他在一层开了个咖啡厅。

房东先生是个三十几岁成熟男人，典型的东方人面孔，线条柔和。我一直觉得他这种条件的男人身边自是佳人在怀已久，在谈天时无意提起，他似乎有些无奈：“我倒是想呢，只是那佳人离去已久。”

“对不起…我无意冒犯的，您也请节哀…顺便。”

“呐，倒是将你搞得尴尬了。她倒也不是走了，所以这节哀二字对我不太适合，只不过……”

他像个英国绅士般在美好的下午品着杯红茶，问我愿不愿意听他的故事。

“愿闻其详。”

“该从哪儿开始说我呢我想想，这么多年我也不是什么记性好的人…您要是时间充足，我便从头开说。

她是我邻居家的小妹妹，我长她四岁，她父母工作忙，所以她多是寄养在我家的。小学时，她长得可爱，性子又安静，一帮小男生就老围着她，小丫头也不知道躲，他们问什么就说什么，总得我替她解围。久而久之，大家便都知道街角那栋楼的大哥哥有个宝贝极了的小妹妹。

有次我妈妈问她说这么漂亮一个小女孩子长大之后想要嫁给谁啊，她说想要嫁给哥哥，然后和我们一辈子在一起。我那时以为她只是说孩子话，哎，十一二岁的她，或许真的早熟吧。

大概是她18岁生日那次，恰好赶上大学开学前最后一次聚会，同学便都死命灌酒，她又是个从小到大少沾酒精的人，一来二去大半夜的就进了医院。那时我在一家私企实习，本来是跟着部门经理出去应酬，一接到电话二话没说就去了医院，结果，当然是工作黄了。不过，也就是那天晚上，她对我说，她喜欢我，不是妹妹对哥哥的那样子。

不知道你有没有经历过那种感觉，震惊之余…还有欣喜。那么一个美好的女孩子，说她喜欢我，想跟我在一起，结果不就理所应当了吗？

我想把她护在我的羽翼下，好好保护她，保留她的不谙世事，保护她柔嫩的翅膀，外面的风风雨雨理因是我去经历，留给她一片蓝天白云享受生活。

她决定来这儿留学的时候…跟你差不多大吧，或许还小一点，拒绝了我跟着一起去的请求。

后来…后来…她就再也没回来。

大约是过了2年吧，她打电话给我说她打算在那儿定居了，她的父母本就常年做国外的生意，大概退休后也就随她住了。我想跟她说我可以跟你一起，无论你在哪儿，但我不能，我的父母一生的寄托都在我身上啊，让他们到老来又去学一门外语去一个陌生的城市吗？太残忍了。所以，很平常的，我们俩分手了。

后来我和几个朋友合资注册了一家公司，发展还算不错，我主要负责跑些重要的客户，一年到头也就在世界各地飞。那年有个长期客户的法人代表Steve恰好到了法国，说是想见我一面，谈谈以后的发展规划，我便去了，整个巴黎也就那么点大的地方，遇见她随时意外之事却也是意料之中。只是没想到啊，
她成了那样。

她是个艺术生，却在我面前露着公式化的笑容将一份份文件送给出席的各个领导，她的眼睛里多了些我一辈子都不想让她明白的东西。

酒过三巡，我借故去洗手间，实则是去找她，她陪着另一席的那些经理们喝，已去了十余瓶啤酒。见我来了，定是也明白怎么一回事，推脱一番便出来了。
我便在洗手间前等她，听见里面传来一阵又一阵的呕吐声，想必是她在强迫自己吐出来，那可以使她能过会儿再喝点。我只问了她一个问题，我说，是谁把我的女孩变成了这个样子，我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女孩。她说，因为没有人会像我一样珍惜她了，但她觉得这样挺好，她学会了如何靠自己活。

不知道你懂不懂那种感觉，我最珍贵的，在别人心里，一文不值。于是那个东西也就开始改变，我的女孩终于不再需要我，她也就不再属于我了。

后来她就走了，纵使巴黎只是这么小一块地方，我也再没看见她，我们俩的生活，也就再没有交点了。

果然，长大只是一瞬间的事，它夹杂在被我们所深藏的旧时光里，它一直坦荡，从不藏匿，只是在我们没尝到它所带来的痛前，一直在期盼着它的来到。
你说老天爷是不是永远拿我们的命运当笑料，这样能使他快活一点吧，可能我们从来都不是他所眷顾的宠儿，还差那么点资格被温柔以待。”

“或许吧，那个老家伙，谁知道呢？”

若有人问我房东先生是个怎样的人，可能在听完这个故事之后我会回答，若不是太痴情便是女生们都讨厌的大男子主义。或许每个女生都曾经幻想过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哥哥，事事顾着自己，不许别人欺负自己，只是这个世界太残忍，不是每段感情都有终点，大家也总得在幻想过后回到现实，操心柴米油盐，所以其实，谁都没有能力去保护自己爱的人不受伤。

所以我爱的人，我希望你尝尽世间万恶，那样你便会感谢分毫的幸福。

“云秀，若是我能早早知道她成为如此，我绝不会放开手，让她一个人走。”

“那你为什么还会来这儿，过去的都过去了，又哪里有什么专治早知道的后悔药呢？”

“其实啊，我只想看看是什么样一个地方，能把那样的她改变彻底。”

“哦房东先生，这太荒唐了。这世界处处都是这样的。”

他并没有因为我激动的语气感到不是，还是平常的平静样子，轻轻抿一口红茶，也为我倒上一杯：“Nice.云秀今天貌似心情不好，喝点茶吧，总能和缓一些。要不我去帮你拿一包奶精？冲成奶茶再加些糖，女孩子们最喜欢的味道。”

“您这是从哪儿听来的怪品味，奶茶该拿鲜奶冲的，而且糖应该在红茶刚冲好时放，不然会沉在底下不化的。”

他这才顿了一下，再次抬起的的眸子里悲伤又溢了几分：“是…这样啊。你知道的，我不擅长与女孩子打交道。”

我点点头，之后便陷入了无声的尴尬，房东先生好像极力在掩饰他的情绪，唇角带笑品着茶水，只是啊，你为何还是如此忧伤？

“云秀，听说你想找份工作？”

“嗯，平常功课也不多，想自己赚些零花。”

“我有个朋友在你学校附近有家甜品店，最近新设了几个茶座，你好像，挺会泡茶的，要不要试试？”

“那感情好了。”他估计是想着转移话题缓解尴尬才引出这个话题，唯一不太寻常的事可能是他提出这事儿时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是少有的剧烈情绪波澜，谢谢你的红茶，先生，麻烦将应聘信息发给我。”那杯红茶我本没有认真品，只是出于礼节性的喝尽，本转身想回房歇息会刚走至楼梯口，房东先生便将我叫住了。

“她……叫沐橙。”

“对于她，我喜欢过、爱过，以兄长的身份，以男人的身份，最终，以陌生人的身份。”

“我又何曾认不清事实，只是已经习惯了用一个我自己都不信的谎言日日催眠。我喜欢和别人说这谎，仿佛，等故事说完了，我的爱人还会回来。”

于是我就这么沉溺在我的爱情中，至死方休。”

然后便再无言语。

法国的傍晚很美。

我的房间里有个小阳台，闲暇时在哪儿看几页书着实享受。

楼下有一辆银白色的奔驰跑车连续几天都停在那儿，倒也不见什么人下来，每日就在哪儿停一会儿，然后开走。

许是感受到了我的目光，车窗摇了下来，驾驶室是一个很有气质的精干女人，微卷的栗色长发松散地披在肩上，大框墨镜遮住了半张脸。

看来是位东方美人。

我愣了半晌才发现她的目光是对着我来的，便也大着胆子回望过去，两道目光在空中遇上，她倒也不躲闪，然后轻轻勾唇，一踩油门便走了。

没一会儿我便听见了房东先生急促的脚步声。

我成功通过了甜品店的面试，爱喝茶的父亲总是教了我些东西的。

老板史密斯领着我去了甜品店的后院，小亭是专门为品茶建的，花草也能看出是特意修茸好的。

“哦，我很喜欢中国的茶艺，总觉得这种清雅的环境才是能品茶的好地方，相信我的客人也会喜欢的，您说呢楚小姐？”

“您做的很棒。”

“那我们谈回正事，工具我都已经备好了，在那边的柜子里，您可以去看看。如果没有问题，明天这个时候您便可以来工作了。”

“好的先生。”

他领着我熟悉甜品店的结构，最令他感到满意的设计除了刚隔出来的茶园就是那块给客人们安闲品味下午茶点心的地方了。其实那儿并不算大，只是很好的利用了浪漫的太阳光和桌旁小灯的设计给人一种惬意的感觉。

于是我看到一个与我同样享受这惬意的人，她穿着干练的小西服，栗色的发尖伴着阳光轻吻的光辉。

“她是Su，是这儿的常客，跟你一样是个美丽的中国姑娘，建这个茶座她可给了我不少建议，你们应该挺聊得来。”
“嗯，或许吧。”


Su几乎每天都来，点一杯咖啡一小块甜点来度过她美好的午休时间。

茶座的生意并不是很好，一群外国朋友只愿意尝尝鲜，然后觉得这泛苦的饮料似乎不如自己冲的午后红茶。不过史密斯先生好像并不在意，每天总来饮几杯。他说，将茶座建在这儿本就是图个清静，若是人多了，反而不能感受到这茶的味道了。

那日甜品店的客人少，史密斯先生得了空便又来了。

“Su，过来尝尝。”

听他这么一说我才发现他身后跟来的影子。

“您好，楚小姐是吧，叫我Su就好了。”
她应该是那种浸淫职场多年的人，伸手与微笑恰到好处。

“楚小姐，看起来很年轻，是来这里上大学吗？”

“嗯，修美术，想着趁着假期赚点零花。”
史密斯先生不太受得了我们之间的客套话，让我们好好聊，自己带了一壶我刚泡出来的龙井走了。

“楚小姐，是跟家人一起来住？”

我摇摇头：“一个人来的，在街角那个华裔房东那儿租住。”

“想好毕业之后怎么发展了吗？”

“最好的想法是当然就是当个画家，最坏的，应该也就是回国内的学校当个美术老师。”

“为什么一定要画画呢？”

“因为喜欢。”美术是我从小最执着的一件事儿了，这毋庸置疑，“我的人生价值大概就在这儿了。”

“有想过生活吗？”

她看着我有些疑惑的目光，笑得有些苦涩。

“我当年跟你一样，在艺术学院学的美术，毕业之后抛下了父母，恋人来到这儿，结果发现自己一个人，什么都做不了。

我不会做饭，生活费也有限，方便面就成了我的一日三餐，最后被送进了医院。我不像你一样，有一技傍身，除了画画什么都不会，只有在旅游景点跑，帮游客们画些肖像画挣钱。

后来有几个金融系的学长学姐回来演讲，个个都是年轻有为，我才发现，要是我继续做着这些所谓'我喜欢的事'，那我不仅顾不了家人，连自己都没办法养活。

我又苦学了一年，申请转系，可喜的是，我成功了。然后在实习期争取去了一家大公司，做的事情都是为了留在那里，成为正式职员，有安稳的工作，丰厚的薪水，为了有房有车的生活奋斗。
三年，我从普通职员成为组长，搞定了一个大case一越成部门经理。现在，我是公司在巴黎分公司的副总。

所以你知道吗，任何为了生计的爱好，最终都会变成累赘。所以既然是要选择哪种每天一模一样的生活，选个更有保障的吧。为了梦想的颠沛流离？那不适于我们，更何况，那时你就回不了头了。”

其实这道理谁都懂，安安稳稳的生活是不许人犯错的，我不是天纵英才，翻手为云，亦不是孜然一身，了无牵挂。

所以人的一生总是要放弃什么，然后不论是什么，与之对立的另一种，就会成为永远的遗憾。

“我的房东总说我很像一个人，像她年轻时样子，明明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但就凭着一股冲劲独自一人走着。

他说，他为父母放弃了她，她也为生活放弃了他，Su，你说这样的两个人，会成为彼此生命中永远的遗憾吗？”

“对于苏沐橙而言，那不会是遗憾，因为她会掉回头去，追赶上那个总在等着她的人；对于Su来说，那同样不是遗憾，因为那是她现在完美生活的成全。”

“所以啊，我的房东先生可真可悲，他以为只要他在那儿等着，或是自己走过来离他的爱人近一点，他的爱人总会回来找他。”

“那可真是可惜了。”她轻品一口茶，显得云淡风轻，“有奶精和糖吗，小姐。以前还常常这么泡奶茶喝，现在倒是很少了。”

“Su，你的口味可真奇怪，不过我倒是见过一个同样的人。”

“那可真巧——不早了，我想我得走了，今天聊得很开心，有机会继续吧砚小姐。”

“不送。”

之后她再也没来过，而我还是偶尔会看见一辆银白色的奔驰停在楼下。

我最终还是选择了回国。

房东先生有事出了趟远门，托我暂时照料一下店面，偏逢连夜雨，雨丝被风刮入房中，浸湿了他床头的一个文件带，里面有一张照片。

我决定给苏沐橙写封信，托史密斯先生在我走后交给她，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应该是因为我已经在这段故事里介入太多。

飞机起飞前我收到了史密斯的回信。

“楚小姐你真的厉害，我可是第一次看见Su那么冷静的人失控。Su在看到那张照片之后直接哭着冲出去了。”

这算是一个好结果吗？

我的MP3里总有些老歌，仿佛适合让人伴着入睡。

“感谢车站里
尚有月台让我们满足到落泪
拥不拥有也会记住谁
快不快乐有天总过去
爱若为了永不失去
谁勉强娱乐过谁
爱若难以放入手里
何不将着双手放进心里
时间会走
刚失恋的我开始与旁人携着手
但什么可以拥有
缠在那颈背后
最美丽长发未留在我手
我也开心饮过酒”

苏小姐：
我无意插手你们的生活，只是个想说点话的过路人。

房东先生说她的女孩不知道去了哪里，所以他想待在这个地方等她回来。其实他知道你在哪儿，所以他的脚步声总随着你汽车发动机的声音响起，或许只是因为世间总有些事无法挽回。

那你呢？或许不论是苏沐橙还是Su都不曾感到遗憾，只是因为她们都不曾放下。史密斯先生是他的好朋友，我相信你知道。所以我想一定会有一个男人对着另一个说，我的店里有位叫做Su的常客，她是个事业有成的东方美人。

所以，你们都很好。

随信至的是一张照片，照片里有个美丽的女子，静静品味着下午茶，笑得温和。

照片后面有一行字：
我们一样好。

“闭起双眼你最挂念谁
眼睛张开身边竟是谁”

所以，我们为了让对方好过，默默付出，是否也是各自后退一步，就此错过。

飞机出乎意料的早到了许多，小城镇的班机不多，这个点只有这一趟。见周围的乘客纷纷打电话通知，我便想起来之前好像叫了某某人来接机，现在这样自己坐车回去，也该知会他一声，免得扑了个空。

于是我拖着行李箱，独自一人走了出去。

夕阳西下，阳光的余晖只照映着一个在那儿的面影。

“想早点见你，便提前来了，真赶上趟了。”

突然眼眶一片温热。

而在法国浪漫的午后，一个衣装得体的女子满面泪痕地拍打着一个不会打开的门。

身后有行李箱拖动的声响。
“沐橙。”


“你回来了，终于，我等了你好久。”
我们终于，都回来了。

我是枯藤老树，陪你清风一地。
然岁月漫长，比等待更甚。
你既熬不过时间，便请余生至此。
卷走我的枯枝，待它落了，或你倦了，我们便一同消散，算是伴了终老可好？

这世上有些人，总是忘了还家。
还有些人，总在等人归家。